经典美文《故人相见不相识》由知名作者佚名倾心创作的一本古言风格的小说,故事中的主角是杜若芊谢时景,书中感情线一波三折,却又顺理成章,整体阅读体验非常不错。下面看精彩试读:在嫁给心上人的前一天晚上,我杀了我的嫡姐。谢时景来接亲时,抱着嫡姐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,下一刻,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。“杜若姝,我要你给我的芊芊偿命!”可是阿景哥哥,我才是你的芊芊啊……
《故人相见不相识》 第1章 免费试读
在嫁给心上人的前一天晚上,我杀了我的嫡姐。
谢时景来接亲时,抱着嫡姐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,下一刻,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。
“杜若姝,我要你给我的芊芊偿命!”
可是阿景哥哥,我才是你的芊芊啊……
1
一道惊雷滚落,伴随着女子的惨叫声,刹那间鲜血飞溅,染红了我的罗裙。
嫡姐精致的五官被鲜血浸染,漂亮的双眼里满是不甘。
我颤抖着扑向地上的另一具尸体,“娘……”
妇人双眼紧闭,早已没了气息。
房门忽被撞开,嫡姐的侍女带着我爹来了。
“姝儿……我的儿……”
我爹抱着嫡姐大哭起来,他们带来的家仆一左一右钳制住我。
“把她带走。”
我爹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。
他将我带到了一处暗室,我看着他突然笑出声,“杜禹,你有种就杀了我!”
我早知杀了杜若姝,杜禹定向我寻仇,但她杀了我娘,她便非死不可!
我仰头笑得凄惶,可笑我娘忍气吞声那么多年,最终还是难逃一死。
杜禹冷笑一声,随即扯过我的头发,往我嘴里灌下一碗药。
汤药入喉的瞬间,仿若烈火炙烤。
我顿时疼得晕了过去。
醒来时,天光已大亮,我摸了摸脸颊,脸上竟有痛意。
我还没死么?
我转过头,竟看到了谢时景。
他一身红色婚服,风姿卓绝,俊逸非凡。
可他此刻却半跪在地上,抱着我嫡姐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。
我愣愣地看着他朝我走来,朝我伸出手,我下意识地想像往常一样伸手去牵他。
可他的手却径直伸向了我的脖子,脖颈瞬间被扼住,窒息的痛楚席卷了我的全身。
“杜若殊,我要你给我的芊芊偿命!”
阿景哥哥……
我是芊芊啊……你不认得我了吗?
我张口,却只能发出呜咽声,喉咙里再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,在心里一遍遍喊着谢时景的名字。
可直至泪水淌了满脸,我也没能清晰地拼凑出完整的字词。
意识即将消散前,我爹在谢时景耳边说了几句话,他蓦然松了手。
我跌坐在地上,咳嗽不止。
我爹对我做了什么?
谢时景为何不认得我了?
我的目光无措地逡巡着,直至落在了嫡姐脸上,双眸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我摸上自己的脸,拼命摇头。
不,这不是我,这不是我!
可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,何人能听我辩解?
“杜禹,你若执意阻拦,本王不介意请旨抄你全家为芊芊陪葬!”
谢时景双目发红,眸中恨意翻涌。
可我爹只是跪下高声道,“臣教女无方,愿将她交由王爷处置。”
他将我与死去的嫡姐换脸,就是为了让我与谢时景互相折磨,又怎会阻拦?
“杜若殊。”
谢时景看着我,笑得几近癫狂。
“你加诸在芊芊身上的痛我都会千百倍地还予你!”
2
初见谢时景时,我只有十一岁。
那时我是被主母赶到乡下庄子自生自灭的庶女,他是犯了错被关在佛寺思过的皇子。
乡下艰苦,我娘为了养活年幼的我,日日在灯下缝补,眼睛都快坏了,挣的银子还是不够。
为了填饱肚子,我娘到寺里帮活,方丈仁慈,总会给我们些斋饭。
原本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,可有一日,我娘做活时,我却在寺里闻见了肉香。
循着香味到后院禅房时,锦衣华服的小少年正将一盘五花肉砸碎在地上。
“本皇子说了不吃。”
少年腰板挺直,小小年纪气势十足,硬生生地压了他身旁的高大男子一茬。
我对着掉在地上的鲜美肥肉垂涎欲滴,抬头看看眉目冷峻的少年,再看看满脸为难的黑衣男子。
终是忍不住,迈着小小步子,跑到他们跟前。
“哥哥不吃,芊芊吃。”
不等他们反应,我便蹲下捡起地上的肉狼吞虎咽了起来。
我塞了满嘴,飞快咽下口中食物,唯恐得来不易的美食被夺了去。
刚将口中残余肉渣咽下,头顶便传来一声哂笑,“味道如何?”
我吧唧了下嘴,思考了一会,难为情道,“没尝出来。”
小少年唇角微抿,冷峻的眉眼却染上了些暖意。
“晚膳时分到此处,本皇子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黑衣男子皱了下眉,“殿下,那是皇后娘娘给你……”
小少年轻飘飘扫了他一眼,他便瞬间噤了声。
我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,只知跟着他便有肉吃。
从此谢时景身后多了个跟屁虫。
他看书,我打盹。
他写字,我研磨。
他走到哪我跟到哪。
起初谢时景嫌烦,总偏过头冷冷盯我,“别跟着我。”
他的眼神太吓人,我瑟缩了一下,没忍住扁嘴哭了起来。
谢时景大约没想到会将我惹哭,漆黑的眸子里登时带了几分无措。
踌躇了半晌,他肃起脸,“不准哭!”
好凶,我哭得更大声了。
可我这人天生不长记性,第二日又继续乐呵呵地跟着他。
在我第无数次将墨汁打翻沾了满身时,谢时景终于从书卷里抬起头。
他皱眉正要骂我,我微扁了扁嘴,他瞬间熄了气,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。
随即唤来黑衣侍卫应风将桌案收拾干净。
见谢时景没有发怒的意思,我顿时喜笑颜开,话也多了起来。
“阿景哥哥……你为何不吃肉?难道是怕触犯了佛祖?”
娘亲说,佛祖慈悲,不愿看到有人杀生,所以寺里的师父都不吃肉。
大概阿景哥哥也是这样想的,所以应风带回来的肉才会都进了我肚子里。
谢时景声音极淡,“本皇子不信那些。”
我咬着手指疑惑道,“那是为何?阿景哥哥不喜欢吃肉吗?”
谢时景好看的眸子倏然黯淡下来,置于双膝的手紧攥成拳。
“是,我不喜。”
他咬着牙,眼尾发红,似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。
3
应风告诉我,谢时景从前很爱笑,只因他母妃去世了,才变成如今的模样。
我想起曾问谢时景为何不愿回宫,他沉吟许久,“宫里没有值得留恋的人。”
他落寞的眼神,我至今仍记得。
我心里莫名痛了一下,不敢想象若是娘亲离我而去,我会如何。
于是我就想对谢时景好一点,再好一点。
在他练剑出汗时,我拿着块帕子笨拙地想替他拭汗。
可原本与我身量相近的小少年不知何时已窜得老高,我只好踮起脚吃力地凑近他。
谢时景无知觉地偏过头,俊脸登时放大,与我相隔不过咫尺。
他有些怔然,沉缓的呼吸忽而变得急促,脸颊爬上红晕。
“你做什么?”
他哑着声音问我。
我茫然道,“芊芊要给阿景哥哥擦汗,可哥哥好高……”
谢时景愣了愣,却还是下意识地弯下腰,乖乖地任我摆弄。
我擦完正要收回手,手腕突然被他一把攥住。
他的目光落在我腕口处的伤痕,眉头紧紧皱起,“你受伤了?”
主母怕我们饿死,传出去对尚书府名声不好,便命管家隔一段时间来看我们的状况。
嫡姐贪玩,平日里又被拘在府里哪也去不得。
偶尔管家来时,她便借着这个由头出府。
可她每回来,总爱同儿时般坐在我背上将我当马骑。
我不小心将她摔了,她便生气地拿鞭子抽我。
就像从前她娘抽我娘亲那般。
“没关系,芊芊早都习惯了……”
我缩了缩,将手藏进袖子里,“虽然有点疼,但忍忍就好了。”
谢时景抿着唇,突然抓过我的手,一股气将我的袖子挽到小臂上。
手臂上伤痕累累,新痕覆旧痕,斑驳可怖。
我心头一颤,下意识地想缩回去。
谢时景却紧紧地攥在手里,眸中闪过厉色,“谁干的?”
他脸色阴沉,声音也像覆了层寒冰。
虽然谢时景待我极好,但他生气时,我还是忍不住发怵。
“是……我嫡姐。”
他冷哼一声,语气十分凶狠,“蠢丫头!被欺负了说也不知道说?”
说完,他就拉着我进屋给我上药。
屋内燃着檀香,香气袅袅。
谢时景脸色很差,手上的动作却是极温柔的,生怕弄疼了我。
我试探着唤了他几声,他都不理我。
我急得掉眼泪,“阿景哥哥,芊芊错了,你别不理芊芊,芊芊今后一定什么都同你说……”
谢时景叹了口气,“怎的又哭了?”
他从屉柜里拿出了一个小罐子,“别哭了,看我给你留了什么东西?”
我顿时止住哭泣,抽抽搭搭地看他揭开封口,手指在里边蘸了一下。
谢时景白皙的指尖上裹了层金色粘稠液体,“此为石蜜,味甜,芊芊可想尝一口?”
我期待地点头,可谢时景却存了心逗弄我,轻笑一声便伸回手指想送进自己口中。
我岂能令他如愿,抓过他的指头便含入口中。
甜味自舌尖味蕾扩散,直直沁入心底。
我贪婪地吮吸着那抹甜味,将谢时景的手指舔了个干净才肯松手。
抬头却见谢时景眸色暗沉地盯着我,我顿时有点心虚,张口便想替自己辩解。
“哥哥都还没尝,芊芊怎的都吃光了?”
他慢慢凑近,垂眼看我,眼神愈发晦暗,手指落在我唇上轻轻抹了抹。
忽而扣住我的脑袋,低头将我的唇含进了嘴里。
“让哥哥尝尝芊芊嘴里的甜不甜。”
……
最后,谢时景的额头抵在我额上,他微微喘息着,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。
烫烫的,痒痒的。
“芊芊,想不想永远和我在一起?”
我没有犹豫,用力地点头。
谢时景黑眸里闪着微光,轻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。
4
浸了盐水的鞭子不知疲倦地在我身上甩了一下又一下,刚从皮肤上抽离,便又再度落在炸开的血肉上。
刺入骨髓的疼痛令我的身子忍不住发起颤来,我痛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,却连喉咙口的惨叫声都发不出来。
只能任由泪水夺眶而出,缓缓流入口中。
记不清痛晕了几回,只记得模模糊糊间听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。
“泼醒。”
***的皮肤被冰凉的水打湿,我瞬间汗毛倒竖,突来的窒息令我清醒过来,随即大口大口地呼吸。
意识回笼时,我看见远处立着个人,他面色阴寒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却足以令我脚底生寒。
谢时景的眼神陌生得令我心悸。
如今在他眼里,我是杀了他挚爱的人。
他恨我,他想我死,却又不得不留下我,令我生不如死。
可阿景哥哥啊……
想要我生不如死,又何须这些酷刑呢?
相爱却不相识便足以令我摧心剖肝。
我闭上了眼,心里的痛远远比身上的要多得多。
可不该如此……事情本不该如此……
我本该在今天嫁给他,与他生儿育女,共度一生的……
鞭子再次重重地落在了我身上,可这次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反倒咧开嘴轻轻笑起来。
我殷切地看着谢时景,我要告诉他,我不是杜若殊。
我是芊芊,是他的芊芊……
他很聪明,一下子看出了我的意图。
“有话说?”
我用力点头,他不知是想到什么,神色有瞬间的怔松。
他往前走几步,离我近了些,微微侧着耳朵。
可我的嗓子被毒哑了,早已开不了口。
我只能努力挣着被绑得牢牢的双手,口中发出沉闷的呜哇声。
谢时景愣了愣,眸中闪过疑惑,“不会说话?”
“我还记得你从前辱骂芊芊的恶毒话……”
他说着,眼神也跟着冷了下去,冷嗤一声,“你如今这般,也算报应了。”
听他提起从前,我不觉失了神。
十四岁那年,我不小心叫他看见了手腕上的伤,他气我瞒着他。
自那以后,嫡姐一欺负我我便找他诉苦。
我不知他做了什么,只听说嫡姐有次回去跌入路边的莲花池内,险些没了命。
主母吓得半死,再不敢让嫡姐到乡下了。
我也因此过了两年安生日子。
绳索解开,我脱力跌倒,冰凉的地板刺激得我一阵颤栗。
身上滚烫不已,我却只觉得一丝丝凉意不断往我骨头里钻。
可我顾不上这些,就着身上的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。
杜、若、芊……
我从小不曾受到教养,自然也不识得字,可谢时景却说,“人有名,树有根,不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。”
他握着我的手,一笔一划地教我写,这三个字便是我最先学会的三个字。
谢时景低头看见地上的字,果然红了眼。
可在抬头的瞬间,他又恨不得杀了我,“你有什么资格提她?”
我拼命摆手摇头,不是的……不是的……
我才是她……我才是她……
我急得掉眼泪,指指地上的字又指指我自己,生怕他不明白。
“可笑!真是可笑!”
谢时景忽然仰头笑了起来,笑声凄厉,“你杀了她,如今竟还有脸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你?”
“杜若殊,是你让她活得那么辛苦的,你才是最该死的人!”
他误会了!
我痛苦地呜呜哇哇,手舞足蹈地比划,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。
我用手指在伤口处蘸血,可血迹早已干涸,我心一横,在伤处狠狠一按。
锥心刺骨的痛令我呼吸都不觉颤了颤,可我还是忍不住勾唇看着涌出的鲜血。
我在地上写下“谢、时、景”三字,这下他该看出我的意图了吧。
这是我仅会的六个字,我的字是谢时景一手教的,他不可能认不出我的字迹。
谢时景怔怔地看着地上我们的名字,不自觉地一遍遍重复,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,如泉水潺潺自我心间淌过。
不知不觉间,泪水糊了满脸。
我忍不住雀跃起来,他认出我了,他终于认出我了。
可下一刻,一双大手狠狠钳住我的脖子。
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朝我涌来,我只觉脑袋发晕,喉咙肿胀。
谢时景,动了杀意。
5
“早听闻尚书府嫡女在书法上造诣颇深,如今竟敢模仿芊芊的字迹诓骗我?”
谢时景双目猩红,气得浑身颤抖。
“可你知不知道,你的一切荣华都是踩在芊芊的苦难上的,你精通书法,我的芊芊却连一个字都不曾学过!”
“她究竟做错什么了?你们这么对她?”
谢时景低声嘶吼,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。
我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,身上的力气愈来愈小,身子慢慢变得绵软,直至意识完全消散。
谢时景以为我死透了,将我扔到了乱葬岗。
可我终究还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,眼前尸横遍野,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尸臭味。
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,不知该往何处而去。
娘亲死了,阿景哥哥不认得我了,我也已经不是自己了。
我望着缥缈的前方,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。
突然觉得,活着还不如死了。
此时,脚腕突然被冰凉缚住。
我低头往下看,只见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脚腕,我吓得魂飞魄散,惊吼着想往后退,却丝毫动弹不得。
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
地上的人声如蚊蚋,只是紧紧抓住我的脚腕,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不……不是鬼……
我平复了好久的呼吸,才敢用手去探他的鼻息。
虽然气息微弱,但尚有一口气在。
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,不怕不怕,只是一个和我一样没死透的人。
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,我对这个生死未卜的人生了恻隐之心。
约莫是心里有了盼头,我一个娇弱的女子竟能拖着个魁梧男子步行数十里。
不断走走歇歇,直至天亮时分,我才找到了一处破旧的茅草屋。
屋内陈设简陋,什么都没有,唯有一缸清水。
我舀了几瓢水喝方才止住渴意,又替男子清洗了伤口。
他脸上血迹被我洗净,露出英俊苍白的面容。
只是……
我蹙了蹙眉,这张脸为何有些熟悉?
可我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,便也只能作罢。
我们在茅草屋住了下来,男子一直在昏睡,我因伤口溃烂也整日昏昏沉沉,饿了便随便喝几口水充饥。
说来也可笑,两个病人相依为命竟也活了下来。
有几个晚上,我意识不清地望着窗边的明月,时常疑心自己可能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。
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,男子终于醒了。
他艰难地从稻草堆里起身,“是你救了我?”
我虚弱地点头又摇头。
我除了将他从乱葬岗里拖出来,什么也没做。
既无药给他用,也无钱给他治伤,他能醒,全靠他自己。
男子嘴唇翕动,似要说什么,可不等他说出口,我便眼前一黑,往后倒了下去。
我没想到,再醒来时,我竟又回到了谢时景府中。
6
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之际,我隐隐听到说话声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床,只知道躲在门后看到应风的那一刻,我彻底清醒了。
男子背对着我正与应风说话,距离有些远,我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,手心却不断冒汗。
一定是谢时景知道我活着,让应风来杀我的。
我越想越慌,身子颤抖得厉害。
不行……我还不能死……
我还没有自证身份,还没回到他身边,我怎能死?
“你醒了?”
正思考对策时,男子的声音吓得我身子一抖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忽然皱眉,“脸色怎么这么白?”
见我不语,他也不追问,“府邸主人是我的至交好友,姑娘且在这里安心住下。”
谢时景的至交好友?
男子清俊的面容同记忆里的重合,原来幼时在佛寺我便见过他。
他是胤朝战神沈彦,少年将军用兵如神,凡出征无往不胜,短短数月便收复南边十几座城池。
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风头太盛,遭到了天子猜忌。
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臂,不停摇头,我不能在这里住下,若被谢时景发现,我必难逃一死。
沈彦此时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,“姑娘竟是不能言语么?”
下一瞬,他懊恼道,“可姑娘若不待在此处,便无处可去了,如今我被奸人所害,有家不能回,除了在此处等谢兄为我正名再无他法……”
我不知如何同他说清,只能急忙倒了杯茶水,蘸水写字。
我指指桌上谢时景的名字,又指了指自己,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
“姑娘的意思是……谢兄会杀了你?”
我含泪点头。
“你与谢兄可是有过节?”
我迟疑半晌,再次点头。
沈彦凝眉思索了起来,“谢兄虽与我私交甚好,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断不能看着你死。”
“若我有法子不叫人认出你的面容,你可愿留在王府?”
我愣愣地盯着他,激动得有些颤抖,若真有法子不叫谢时景认出我,又能待在他身边,我自然是求之不得。
哪怕每天只能远远瞧他一眼,我便也满足了。
沈彦被我盯得不好意思,耳朵都红透了,“行不行嘛?”
见我点头,他舒了口气。
他在我左脸上画了个极丑的胎记,右侧发丝散下几许盖在右脸上,如此左右脸便都有了伪饰,叫人认不出半分。
沈彦问我叫什么,我想了想,在桌上写了个“芊”字。
自此,大家都知道,王府里的沈公子身边跟着个名为芊儿的丑侍女。
我很庆幸,因为我够丑,没人愿意多看我两眼,就连谢时景与应风也不曾注意到沈彦身边的我。
我也得以隐在人后偷偷多看谢时景几眼。
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那日不小心清洗掉脸上的胎记,并叫谢时景撞上。
7
夜阑人静,月色如水。
燥热的夏夜,我疾步穿过小径,只想早些回去打水洗净身上的汗渍。
可当瞧见院中摆放的几口小缸时,我还是没忍住用手捧水洗了把脸。
真畅快!
唇边的笑未维持多久,我便从水中倒影看见了自己的脸。
心中顿时一惊,方才不小心将那胎记洗掉了。
更要命的是,身后竟传来了脚步声。
我缩着脖子想跑,不料一转身便撞在了宽阔坚硬的胸膛上。
一身酒气直冲鼻尖,我皱了皱眉,头也不敢抬,一心只想逃离。
“芊芊……我好想你……”
心中蓦然一痛。
理智告诉我快点远离他,可双腿却不受控制地顿在原地。
微弱的月光落在谢时景脸上,勾勒出完美的轮廓。
谢时景醉眼朦胧地看着我,声音哽咽,“芊芊,是你吗?”
我深吸了口气,低头后退一步。
“芊芊……”
谢时景的声音哑哑的。
他往前走了两步,忽然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摔在了地上。
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,可手臂被轻轻一扯,整个人便跌进了他怀里。
“芊芊,别再离开我了……”
谢时景抱紧我,一滴泪落在了我的锁骨上,我身子顿时僵住。
好……
我仿佛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。
谢时景醉得不省人事,我摇摇晃晃地扶他回房,他躺在床上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。
忽然用力将我整个人扯到床上,瞬间将我压在身下。
谢时景漆黑的眸子蒙了层薄雾,眼尾殷红,散开的墨丝垂在了敞开的胸膛上。
我呼吸一滞,手指不自觉攥紧被角。
眼前的人面容昳丽,眸光缱绻,往日的清冷模样哪还见得半分,活脱脱一个妖冶惑人的男妖精。
下一瞬,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脸上,脖子上,锁骨上……
谢时景口中溢出我的名字,我手指蜷起,抓紧他的衣袖,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。
手指不自觉地往下游离,摸到谢时景腰间的荷包时突然僵住。
我盯着早已泛黄的荷包上绣着的丑兔子,鼻尖莫名酸涩。
十二岁那年,我刚学会绣东西便给谢时景绣了个荷包,那时他明明嫌弃得要死,却仍珍而重之地佩戴了这么多年。
似是不满我的失神,谢时景张口在我脖颈上咬了一口。
我吃痛红了眼眶。
……
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细雨淅沥,花柱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,变得愈加茁壮。
8
朝阳的光晖洒落华庭,交叠的光影落在谢时景沉睡安宁的面容上,将他如玉般的脸颊切割成两半,一半曝于光中,一半匿在光下。
我悄悄屏住了呼吸,目光贪婪而眷恋地望着眼前的人,直至眼睛发酸也不舍得眨一下。
只唯恐一眨眼,此番美好便会消失不见。
我的手指捏紧又松开,终是忍不住轻抚上他的脸,一寸寸掠过,细细描摹着如画般的眉眼。
谢时景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,我心一紧,顿时仿若大梦初醒。
顾不得其他,我跌下床拾起衣物狼狈逃离。
惊慌失措地逃回小院时,不顾沈彦在后头的呼喊,我低着头匆匆关上房门。
身上一时脱力,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,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。
原来不觉间,竟已是泪流满面。
记不得在地上坐了多久,只依稀记得沈彦撞门而入时是满眼的无奈。
“谢兄约我到校场射箭,我身边仅你一个侍女,你若不跟着,届时谢兄疑心可如何是好?”
我怔了怔,脑中忽而闪现谢时景动情的模样,若我顶着这张脸被他发现了,我必小命不保。
存着这样的心思,我急忙答应了沈彦。
可没想到,一到校场,谢时景便定定地盯着我。
我垂着脑袋不敢抬头,心中慌乱不已,手心渗出了密密的汗。
“姑娘的颈部……”
谢时景开口,眼神有些茫然。
我咬着唇,羞得脸颊通红,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。
我双手不停比划,前阵子沈彦差人买了些哑人书籍,我们一同学习,如今他已经看得懂我比划的意思了。
“她说,近来夜里蚊虫多,昨晚就寝忘了点熏香,是以被虫子咬了。”
沈彦替我解释。
谢时景皱了皱眉,“你的侍女竟不会说话么?此奴的照料可能令你称心?”
说着,似是想到什么,他又转头细细瞧着我,眸中闪过疑虑。
我顶着他审视的目光,紧张地咽了咽口水。
9
沈彦替我解了围,他大笑着地拍了拍谢时景的肩,“谢兄的好意我心领了,只是此奴细心周到,甚合我意,我实不舍将她驱赶,何况……”
沈彦顿了顿,看向我,“此奴曾随我行军打仗,并在千钧一发时替我服下贼人毒药,故而才导致失声,我如今怎能忘恩负义,过河拆桥?”
我哑然,心中顿时涌过暖流,抬眼发现谢之瑾眸中疑虑果然散去。
二人搭弓射箭,箭入靶时,我听见沈彦愤然道,“谢兄可是忘了血海深仇,当真要为了个女人继续消沉下去么?”
谢时景抿唇,望着远处的箭靶,“你输了。”
“谢时景!”
沈彦拔高了音量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冰窖的女人,你如今这般对得起你母妃吗?”
冰窖?
我猛的抬头,难道谢时景将嫡姐的尸体藏在了冰窖?
谢时景闻言,眼神一凛,“沈彦,你僭越了。”
沈彦抿唇,低头不言。
谢时景似是极为不悦,收了弓便拂袖而去。
两人不欢而散。
虽然沈彦在谢时景吃了瘪,但却让我得到了这条珍贵的消息。
未被杜府接回去待嫁前,谢时景曾带我来过几次王府,因而我对此处也算熟门熟路。
很轻易地便找到了冰窖的所在位置。
我要去确认冰窖里的尸体是否真是我嫡姐,如若是,我便有办法换回我的身份了。
当看到冰床上那张熟悉的脸时,我莫名有些恍惚,紧接着一寸寸的疼痛在身体里疯狂肆虐,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。
杜若姝和杜府的人毁了我的人生,因为他们,我的至爱将我视作仇人,杀我虐我,要我不得好死。
可是凭什么?凭什么?
我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样被他们毁了,明明只差一点,我便能和阿景哥哥长相厮守了。
胸腔剧烈起伏着,我抬手擦干脸上的泪,转身便想走,生怕再待下去我便会忍不住毁了这具尸体。
可行至门边时,却听见门外有人跌跌撞撞地往这里而来。
10
情急之下,我躲在了门后,所幸那人只是在门外坐了下来。
“芊芊……”
我心口一紧,是谢时景。
他的声音有些飘渺,空气中散着若有似无的酒气。
他又喝酒了。
谢时景变了,他从前总说喝酒误事,如今却常喝得醉醺醺的。
“芊芊……你是不是怪我懦弱,将你囚在冰窖中,却一次都不敢进去看过你?”
谢时景哽咽道,“否则怎会不来看我?”
“我以为我将自己灌醉,你便会心疼我,像那日般来寻我,可是你再也没来过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……不要我了……”
谢时景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竟低低地哭了起来。
我缩在门内,一瞬间心如刀割。
他不知道的是,我与他明明仅是一墙之隔,却不得相见。
冰窖内很冷,我抱紧了自己的身体,可心底的寒冷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。
“王爷,王妃已经不在了……”
不多时,我听到了应风的声音。
“你胡说!”
谢时景激动道,“我的芊芊没有死,她前几日才来寻我!”
“那如果不是王爷思念太甚出现的幻觉,便是有人假扮王妃迷惑了王爷。”
我吓得抖了一下。
“不,我不会认错的,她身上的味道与芊芊的一模一样!”
“那如今那具躺在冰窖里的尸体又是谁?”
应风的声音很淡,却让谢时景瞬间说不出话来。
我冻得不行,只能不停在身上搓来搓去,试图让自己温暖点。
“是沈彦让你来的吧?”
谢时景好似清醒了些,“放心,我们的仇恨我一日也不敢忘。”
他转头往冰窖内看了一眼,“我还未替芊芊报完仇,怎敢沉沦?”
我听见有人关了门,却不敢动一下。
等他们走远,我急忙起身开门,却发现门被上了锁。
我拼命拍打门板,可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响了几下便没了动静。
身上越来越冷,再待下去,我会死在这的。
我口不能言,只能不停拍打着门板,可直至我筋疲力竭也始终无人响应。
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,寒冷令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。
完全失去意识前,我觉得我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。
11
醒来时,沈彦就坐在我床边。
他眉头紧紧蹙起,脸色很不好。
见我醒了,他神色更沉重了,带着探究的眼神看我。
“小哑巴,你去冰窖做什么?”
我动了动唇,却不知该如何解释。
“你知不知道冰窖里的人是谢兄的命,找到你时,你就仅剩一口气,谢兄还是气得要杀你……”
我知道沈彦又救了我一次,于是举手比划着“谢谢”。
沈彦却不打算放过我,目光紧紧盯着我,“你与冰窖里的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要隐藏容貌?”
沈彦已经开始怀疑我了,我知瞒不过他,便将真相吐了出来。
听我说完,沈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,“你说你才是真正的杜若芊?”
我点了点头,随即比划道,“你相信我吗?”
我深知沈彦的为人,因而即便他不信,我也不担心他会卖了我。
不想沈彦点头道,“我信你。你心地善良,绝非是那蛇蝎女人。”
心中不觉被温暖填满,换脸后,沈彦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。
只是还未感动太久,沈彦的话便如平地惊雷劈得我瞬间不知所措。
“你知晓自己有身孕了吗?”
什么?
我伸手轻轻抚上小腹,难道是那日……
失神间,一时不知是喜是忧。
沈彦神色有些晦暗不明,“谢兄约我练箭那日,我看见你从他房里出来了……”
我浑身一颤,紧张地盯着沈彦。
他声音有些生涩,“孩子是他的吧?”
末了,又道,“你若不想被他人知晓,我便替你隐瞒。”
我点头。
沈彦别过头,“谢兄若知晓你的身份,定然十分开心。”
我蓦地垂下了头,可阿景哥哥他只当我是仇人。
突然,我目光晶亮地看着沈彦,若他能帮我,我也许能早日重见天日。
沈彦笑了下,“说吧,何事?”
我开始朝他比划,沈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。
12
谢时景好像开始怀疑我了。
他近日常约沈彦书房议事,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若不是沈彦多次替我解围,恐怕我的身份早已暴露。
他似乎也意识到沈彦是个碍事的,于是便打发他出门办事。
沈彦一走,他便唤我到他房中。
“姑娘是何处生人?与沈彦如何相识?”
谢时景问这些话时,幽深的眼眸紧紧凝着我。
我低着头,唯恐多说多错。
可谢时景不再言语,只盯着我,等我回答。
迎着他的目光,我答也不是,不答也不是。
手指紧紧绞着衣角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“谢兄,我家芊儿胆小,你别吓着他。”
伴随着一道爽朗的声音,沈彦推门而入。
我顿时松了口气,可一口气还未呼出,便急忙收了回去。
因为谢时景正看着我。
“芊儿……”
谢时景喃喃,神色愈发复杂。
沈彦将我拉了出来,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我的脑袋,“你傻啊,我不在,你就不会装病?”
不等我说话,他又道,“我等会还要去军营,你自己小心些。”
他将我送回小院子后便走了,我摸了摸头发,突然发现我的发簪不见了。
想是方才不小心掉在路上了,我便一路循着回来的路走。
不知走了多久,我听见了谢时景的声音。
心下一慌,急忙闪身躲进旁边的小树丛。
“应风,去查一下这个人。”
谢时景将手中的纸交给了应风。
“王爷,容属下多嘴,您难道怀疑冰窖里的人不是王妃……”
“应风……”
谢时景声音有些干涩,“我觉得芊芊没死……”
应风神情有些不可思议,“可世上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?”
谢时景眸色沉郁,“谁知道杜家用了什么手段……”
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,阿景哥哥终于知道冰窖里的人是冒牌货了。
我一激动,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草丛,发出了声响。
“谁?”
谢时景声音沉了下来。
13
见应风拔出佩剑往这边过来,我一慌便滑了脚掉入身后湖内。
完了,我不会水。
我挣扎了两下,应风便入水将我捞了起来。
我呛了水,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。
“杜、若、姝!”
谢时景眸子里像是要喷出火,“你居然没死!”
我下意识地摸上脸,心顿时凉了半截。
胎记被水洗没了。
沈彦急急忙忙赶回来时,我正受了一鞭。
“住手。”
我微喘着气,心底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紧紧裹住。
如今我什么也不怕了,只怕我的孩子有事。
沈彦立在我面前,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谢时景骇人的眼神,令我莫名多了几分安心。
“沈彦,你知道她是谁吗?你敢护着她?”
谢时景眼神凌厉,带着极具的压迫感。
沈彦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,“我知道,但她是我不惜抛却性命也要护着的人!”
“不惜抛却性命吗?”
谢时景嘲讽地笑出声,随即拔出应风腰间的佩剑,架在了沈彦脖子上。
“那本王就先杀了你。”
沈彦蓦地握紧双拳,眸光微微颤抖。
突然,谢时景狠狠将他推开,持剑朝我砍了下来。
“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!”
谢时景的剑顿在半空中,眸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喉口一时哽住,我的泪顿时流了下来。
我何德何能,能让沈彦不惜自污名誉,只为保下我。
他明白,若此刻将我的身份和盘托出,不仅无法使谢时景信服,还可能激怒他,到时我与孩子的命都保不住。
谢时景最终将我囚在了我住的小院里,每日只允许沈彦来看我两个时辰。
虽然他暂时留下了我的性命,但我知道他没有一刻不想杀我。
“其实,谢兄年少时过得很不好,与你在佛寺的那几年应当是他最快活的几年了。”
沈彦坐在我身边,叹了口气,“贵妃在时还好些,可后来贵妃被皇后害死,太子着急拉拢谢兄,谢兄性子倔强,不肯轻易屈服于皇后母子,便被送到了佛寺思过。”
幼时的记忆涌入脑中,难怪当初谢时景宁肯吃斋菜,也不愿碰皇后送来的肉食。
反倒便宜了我这个馋猫。
14
“后来太子登基,他得知你受杜家人欺负,所以筹谋了一切,假意归顺皇后母子,顺利封王,请旨赐婚。”
“我们本无需如此急切,只是他急于娶你,接你入府,才将计划提前了。”
沈彦看着我,“芊儿,谢兄是真的很在意你。”
“他从前不信佛,如今却日日跪在佛前为你祈福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他,他的话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在我心上划着。
我心疼谢时景,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沈彦动了动唇,还想说什么,应风便进来了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彦,“沈将军,时辰到了。”
沈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“芊儿,你托我的事,我还需一点时间。”
他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。
可我没想到,我还没等来沈彦将那换脸之人带来,便先等来了王府的变故。
谢时景遭难了。
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御林军围了起来。
我虽被拘在小院内,却并不是与世隔绝。
守在我院门前的侍卫大哥聊天并不避讳我,发生变故当天,王府里乱成一团,两位侍卫大哥也是六神无主。
“听说皇上亲自带着御林军来了,我们是继续守在这还是去帮忙?”
“自然是去帮忙!沈小将军带兵打入宫内,可皇上却带着御林军来了王府,王爷和沈小将军定是中计了,其他的兄弟也不晓得顶不顶得住……”
听到谢时景有危险,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等他们走远,立刻想打开院门出去,没想到,院门竟被锁上了。
我拔下头上沈彦为我寻到的簪子,将手伸到门缝外撬开了锁。
正堂果真被围得水泄不通,我远远地便看见主座上的谢时景,与他并坐的是身着明黄色外袍的男子。
谢时景面色冷淡,腰身挺得板正。
男子唇边带笑,一脸和气。
两人看似和谐,实则剑拔弩张。
突然,二人站了起来,走到正堂口。
随即我看到隐匿在暗处的弓箭手拉紧弓弦,对准了谢时景。
他松手的那一刻,我的心快于脑袋做出了决定。
待我反应过来时,已然挡在谢时景身前,而那支箭插在了我的胸口上。
与此同时,沈彦带人冲了进来,与御林军展开一场厮杀。
谢时景愣愣地看着我,眸光惊颤,“杜若姝?怎会是你?”
胸口上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肉,我攥紧了手心,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。
沈彦的手下很快占了上风,他在我身前蹲下,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,“芊儿不怕,我将你要找的人带来了……”
我微微侧过头,便见应风押了一位白须老人。
沈彦红着眼对谢时景道,“谢兄啊谢兄,一直以来,你都恨错了人,被杜禹耍得团团转啊……”
谢时景神色有瞬间的怔愣,此刻他未必猜不到一切,只是不敢承认。
“王爷饶命啊……”
白须老人突然跪下,不断朝谢时景磕头,“是杜尚书逼我给这位姑娘换脸的……”
谢时景身形晃了一下,慢慢垂下眼看我,嗓音艰涩,“芊芊?”
我强忍疼痛,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,谢时景却猛地吐了口鲜血。
沈彦和应风同时惊呼一声,但谢时景听不见。
他只是看着我,伸手想抱我却又颤抖着缩回了手。
我无法说话,只能用口型喊他,‘阿景哥哥……’
谢时景终于忍不住,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芊芊……你别走……别走好不好……”
我吃力地抬手,想为他擦掉脸上的泪,一如当年那个垫脚为他擦汗却仍觉吃力的笨拙小孩。
谢时景将自己的脸偎在我手心里,我却怎么也擦不干他脸上的泪。
最后,我只能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抱紧他。
我这一生,快活的日子本不多,为数不多的快乐皆是谢时景给的。
因而,我别无所愿,只愿我的阿景哥哥从此幸福安康,岁岁常欢愉。
只是……
我感受到越来越轻的肚子,孩子,娘亲对不住你。
下一次,要聪明些,不要再选我这么没用的人做娘亲了……
番外
光华流转,日月交替。
谢时景却只守着屋内的一盏烛光,抱着怀中早已僵硬的尸体不知枯坐了多少日。
他不准任何人打扰,手底下的人便只敢守在门外。
可沈彦不同,他将门撞开,铁青着脸揪住他的衣领。
“谢时景,你再如此消沉下去,我们所做的一切便要功亏一篑了!”
“如今皇上已死,那群老臣我能替你稳住一时,稳不了一世,这皇位你若不要,我便将它拱手送人罢!”
谢时景目光呆滞,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。
沈彦气得双眸要喷出火来,“好,皇位你不在乎,杜若芊的仇你报不报?”
谢时景极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睛,眼神慢慢有了焦点。
“你可知,杜禹得到消息正打算往南边跑……”
谢时景表情不变,“他逃不掉的……”
话音未落,应风拖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。
他像扔破布般将杜禹扔到地上,侍卫从门外提了桶水泼在他脸上。
杜禹浑身惊颤,看到谢时景的那一刻,更是恐惧到了极致。
应风将一张人皮甩到了杜禹面前,杜禹抖了抖,忍不住扭头干呕。
“吐什么?”
谢时景冷冷笑了起来,“尚书大人不如猜猜你会是怎么个死法?”
“跟你的宝贝女儿一样?剥皮抽筋?”
谢时景唇角明明勾着笑,却比地狱里那索命的恶鬼还要可怖万分。
“你比那杜若殊可恨多了,将你剥皮抽筋如何能够?”
谢时景慢慢直起身,“应风,将他拖下去,断其手足,挖掉眼珠,双耳熏聋,毒哑喉咙,若还未断气……”
他的眼神陡然凌厉,“便一刀一刀地剐,孤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!”
杜禹浑浊的双眼骤然瞪大,全身止不住地战栗,却也知求生无望,头一低便想一头撞死。
应风眼疾手快及时擒住他。
杜禹在狱中被折磨至死,死后已不成人样,无手无足,眼里嵌着两个血窟窿,身子也仅剩副骷髅。
史书载,惠昭帝嗜血残暴,不仅夺兄权,还于登基前对其党羽处以极刑以震慑朝廷,其手段狠绝,令人闻风丧胆。
世人不知其因,对谢时景避如蛇蝎,只有沈彦明白他心中的苦。
谢时景登基后,封杜若芊为后,将她的牌位迁入宗庙,自此后宫形同虚设,他将所有精力扑在了政事上。
日日殚精竭虑,宵衣旰食,旁人看不出端倪,沈彦却觉得他如今就像一具行尸走肉,只等着入土那日。
直至皇宫进刺客,沈彦带人冲进谢时景寝宫时,剑刃已没入谢时景胸膛。
鲜血溅到他脸上,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,眼尾的血滴犹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冶夺目。
他虚弱地靠在沈彦肩上,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光彩,“阿彦……我终于可以去见芊芊了……”
沈彦怕得冷汗直冒,“太医……”
“没用的……即使没有刺客,我也活不长了……”
沈彦这才知道,原来谢时景一直在偷偷服用五石散,他早就不想活了。
最初夺皇位是为了报仇,后来更是想为挚爱撑一方庇冠,现如今大仇得报,爱人殒命,再没有什么能支撑谢时景活下去了。
“阿彦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谢时景声音越来越低,“这天下……便交给你了……”
熬了这么久,他终是熬不住了。
再不走,他的小姑娘该等急了。
朦胧间,谢时景感觉魂魄抽离了自己的身体。
他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,直至看到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小女孩。
小女孩懵懂抬头,眼神瞬间变得晶亮,“阿景哥哥……吃……”
谢时景顿时泪流满面,颤抖着将她紧紧揽入怀中,又哭又笑,嘴唇哆哆嗦嗦,却半句也说不出。
“阿景哥哥别怕,芊芊永远陪着你。”
茫然无措的魂魄一息之间安定下来,眼中泪水却止也止不住。
远处日暮西山,落日余晖晕染,在透明的魂体上铺洒出一层淡淡的金光。
时光荏苒,浮生缱绻,只愿此间有情人终不相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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