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到了第二年的凛冬,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。
自然而然,我见到皇帝的概率更大了。
虽然我不太喜欢他,但是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是一个好皇帝。
每日的折子垒得那么高,他还是坚持着批完,日复一日从未懈怠。
他身体并不好,和凤仪宫的皇后娘娘一般常常要唤太医,有好几次都弄得宫中上下都人心惶惶。
但是他一有点好转就处理事情。
我跟他汇报任务进度,他一边批着折子还能一边指出我的不足。
最重要的是,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子的身份而看低我,只要我做得够好,他总会抬起头,用他那张绝伦无比又带着病气的脸蛋对我笑,说:「姑姑把你培养得不错。」
我跪下谢恩。
我汇报完事情后径直去往凤仪宫,凤仪宫有个小宫女在别处无故暴毙,姑姑让我去凤仪宫禀报给皇后。
我进到内殿时,没想到宋微微也在。
她穿着一身绛红色衣裙,脸上化了淡妆,头上仅仅斜插一枝掐花珐琅簪子,整个人如出水芙蓉。
她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总是锋芒毕露,眼神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,可如今,这样的一个人却乖巧侍立在皇后身旁,低眉顺眼。
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,继而向皇后行礼汇报了事宜。
如今的皇后是户部侍郎的千金林浅熹,与传闻中的一样,身子骨不太好,和我说一两句话就开始咳嗽,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。
看到皇后咳嗽,宋微微上前扶住她,一脸紧张地给她递过旁边泡好的药茶。
走动时衣物带起一阵风,隐隐传来一股香气。
我翕动鼻翼,觉得这香气实在是熟悉,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香,只得说:「奴婢告退。」
皇后素来有心疾,时不时总要闹上一闹的。
今夜凤仪宫又传来一阵骚乱,听小太监说皇后心疾又犯了,这次很凶险,皇帝都去了。
帝君对于皇后不冷不热,皇后以往心疾闹的时候都没有去看过。
此次前去,证明实在凶险。
姑姑敲开我房门,要我一起去凤仪宫。
凤仪宫里好多人,大大小小的妃嫔都在。
只是我没想到的是,宋微微居然还侍候在皇后榻前。
只是她已经换了一身宫装,脸色有些苍白:
「当时妾身正与娘娘说话呢,没想到娘娘说心口痛,一会儿就说不出话了。」
她整个人都在发抖,但是她面容姣好,肌肤雪白,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是立于风雪中的红梅,惹人怜爱。
她抓住帝君,眼泛泪花问道:「陛下,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吧?」
帝君搂住她轻声安慰。
我听到底下有妃子轻嗤:
「装模作样的狐媚子。」
姑姑已经进去内卧为皇后把脉。
大端朝不允许男医为女子诊病,但是女子又鲜少有会医术的,其代姑姑实在是个香饽饽。
我看着晃动的珠帘,隐隐明白了姑姑为何一心培养女学徒。
后宫女子比比皆是,偶有伤寒骨痛熬一熬便可以过去,但是一旦大病,宫中根本求不了医。
宫中尚且如此,那民间更不用说了。
「拿针来。」
姑姑对我说,我连忙递上。
银针入体,皇后耳朵渗出鲜血,有妃子惊得捂住口鼻,姑姑站起身出来。
帝君见到她出来,立马放开了宋微微。
姑姑福身:「娘娘暂时无碍,奴婢再多开几服药,喝上后估计便可以稳定了。」
年轻高大的帝君看着她,眼神含情脉脉,里头是掩盖不住的欣赏。
我看得心惊,连忙低下头。
帝君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:
「其代姑姑——皇后身体不适,特设女医司,宫中上下,凡是有才能的都可破例入司,由其代姑姑教养。」
允许女子学医就是允许女子认字。在大端朝,女子能够认字并不容易,宫中好些家境好的嫔妃都不认字,更遑论学医,女医者寥寥无几,皇帝这是在变相支持姑姑。
他虽不肯放姑姑出宫,但也尽力给了姑姑想要的。
「莲婕妤照护有功,贤良淑德,升昭仪。」
帝君最后丢下这句话,转身离去了。
大殿里一阵吸气声,宋微微从一个小小宫女升到昭仪只用了几年的时间,这着实让人眼红。
有妃子不屑一笑,又有妃子连忙巴结上去说喜庆话。
我原本也想上前道喜,但是见姑姑出去了只得连忙跟出去。
没承想,姑姑却跟我说:「皇后生病一事有蹊跷。」
我满脸疑惑:「姑姑,哪里蹊跷?」
「皇后的病我看过,也是我开的方子,按理来说,如果不是情绪大起大落,一般是不会发作的。」
「只是怕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。」
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。
趁着夜色正浓,我来到了宋微微宫中。
刚进去,就看到了院里一个太监在被掌嘴。
宋微微正坐在上位吃着点心喝茶,啪啪的巴掌声像是奏乐一般。
见是我来了,她笑着朝我招招手:
「泽衣,你来得正好,新出的桂花糕,来尝尝。」
我覆手上去,坐在她旁边。
那太监不知怎的竟挣脱桎梏,爬过来抱着我大腿:
「泽衣姑娘泽衣大人!你救救奴才!」
因着我在帝君前头做事,他认识我也正常。
掌事的婢女眼疾手快地把他捞回来,左右又是几个巴掌。
宋微微笑着站起来,问他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宫外选人时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小女孩。
「小人有人不识泰山冲撞了昭仪娘娘,实在该死!」
那太监砰砰磕头。
「你没有冲撞本宫。」宋微微掐了一口桂花糕递给我,「你打的是泽衣姑娘,是本宫的好姐妹,是陛下跟前的红人。」
太监登时面白如纸。
这出好戏可以收尾了。
我把桂花糕咽下去,示意宋微微屏退众人。
「干什么?神神秘秘的。」
我也不打算弯弯绕绕:
「皇后的心病复发是不是和你有关?」
「哦,你说这个呀,那确实和我有关。」宋微微吃了一口桂花糕,眼睛都眯起来了,「不错嘛杜泽衣,几日不见长进了,这都看出来了。」
「是姑姑发现的。」
宋微微慢条斯理地吃下最后一口糕点,斜眼看我:
「你咋想?」
我唯唯诺诺地抠手:「皇后是个好人。」
宋微微翻了个白眼:
「谁说我害皇后啦?」
「她就剩一口气吊在那里,我至于吗?再说那香也不是我的。」
我想到了一个可能,顿觉大喜。
这正愁着该怎么向帝君开口办女学的事呢。
如今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了。
宋微微抿着唇,狡黠一笑:
「她想害我,那就让她尝尝什么叫自讨苦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