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医司设立的第二天,姑姑的住所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,来来往往的都是想要加入女医司的宫女。
姑姑并不着急,而是让我拟一份名单,过后她有空了再细看。
姑姑则是去皇后宫里看护,我拟好名录后,又按姑姑留下的药单抓了药,急匆匆送去凤仪殿。
到那里时,姑姑立了规定,凡是吃食物件等一概物品,得经过她查验之后才能入内。
不仅姑姑在,帝君的贴身大太监也在,说明帝君也在凤仪殿里头。
我看着前头搜查的小宫女,低声问一旁的小太监:「皇后娘娘如何了?」
小太监低声答:
「今早醒来了,只是人还是没精神。」
我点点头,心下明白了还没查出可疑的东西。
「泽衣……」
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,像春意弥漫的桃花般温柔。我转过头,发现是宋微微。
她正提着食盒,面上带着不解。
「参见娘娘。」
我们屈膝行礼。
小太监讨好似的解释:
「其代姑姑怕皇后娘娘的心疾复发,所以命奴才们要仔细着吃食。」
「您这是……」
宋微微笑了笑,眉梢间添上几分忧愁:「我担忧皇后娘娘,想着来看看她。」
「皇后娘娘凤体有恙,谢绝见客。」
姑姑从里头走出来,灼灼目光从上而下落在宋微微身上。
后者只是眼神温和地回视,不卑不亢地行礼:
「那妾身改日再来。」
「且慢——」姑姑从台阶上走下来,一把攥住宋微微的手,声音犀利,「昭仪娘娘这香,从哪里来的?」
我这才闻到宋微微身上有股莫名的香味,很熟悉。
我翕动鼻子,认出了是和上次的一模一样的香味。
宋微微眨了眨眼睛,说:「这是良妃娘娘赏赐我的。」
「良妃?」姑姑眼眸微微眯起,她眸光一转,似有千思万虑闪过,最终,她还是松开了宋微微,「那么,能否请昭仪娘娘让奴婢见一见这香呢?」
宋微微抽手出来,吩咐贴身侍女小容:「去我殿里取良妃送的那罐香来吧。」
「有劳昭仪娘娘了。」
小容匆匆赶来,呈上一个圆形锦盒。
「这便是良妃娘娘送给我的香。」
姑姑望着她,伸手打开了盖子,露出了里头灰褐色的粉末。
「良妃娘娘说,以此香熏衣物,能久聚不散,异香扑鼻,妾身一直都用着这香。」
姑姑凑近闻了闻,脸色登时变得差极了。
宋微微惴惴不安,她捏着手问道:
「可是有什么问题?」
姑姑并不回答她,只是递给我:
「泽衣,你来辨认一下吧。」
我拔下钗子,往深处挖了几下。
下头有些发棕的粉末被掀了起来,只是随着我多搅动几下,立即就隐入原先的香料中。
我伸手捻灭了一些,心中了然:
「这个香里有迷迭香,有心疾的人闻不得。」
宋微微用帕子捂住嘴,惊慌失措:
「姑姑,难不成皇后便是闻了这香才……」
姑姑的眼神变得犀利,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微微:「此事我得禀告帝君。」
我的额头瞬间冒出津津冷汗。
这香是宋微微用的,她又在姑姑手底下做过事情的药理,哪怕这香是良妃赠予,也不排除她可以随意更改香料,总之,她的嫌疑非常之大。
「什么事?吵吵嚷嚷的。」
帝君从里头出来。
我望着他眉间带着倦意的样子,只觉得他不像皇帝,倒像头拉磨的驴。
他拧着眉来问:「皇后生病一事可有什么进展啊?」
大太监附耳说了些什么,他的眉皱得更深了,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们,宋微微见到帝君出来,整个人便如摇摇欲坠的蒲柳。
姑姑拿着锦盒走上去递给他看,他瞟了一眼,便说:「传良妃。」
「陛下……」
我欲言又止。
皇帝瞟了我一眼,给予安慰:「但说无妨。」
「这香里还有茴香,若是怀孕的女子闻了便会胎动不安,导致滑胎,而尚未有孕者……茴香与其中一个香料相克相生,若是闻多了也会难以有孕。」
这下宋微微的嫌疑算是摘干净了,毕竟后宫儿女是妃嫔们最大的倚仗,没人会拿自己的生育能力开玩笑。
她泫然欲泣地跪下:「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,为妾身做主!」
帝君眉间染上了怒意,但是他也不走过来扶起宋微微,只是说:「起来吧,朕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。」
大太监搬来一把椅子,他就施施然坐下了,看起来是一点都不为这件事忧心的模样,只是神思间带着一股子厌倦之意,似乎已经见多了这场面。
我不禁想到他儿时也在这个宫中长大,是否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。
良妃被人带过来时面色还带着不解,似乎并不知香料一事,听太监们叙述时,惊慌才一点点爬上她的面容。
「陛下!」良妃扑到帝君的腿边,声泪俱下,「陛下,真的不是臣妾所为,臣妾冤枉呀。」
「哼,谁都喊冤枉,但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就不一定了。」
出声的是荣妃,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。
我和宋微微对视一眼。
我站出来提示:「陛下,香是良妃所赠不假,只是辗转多人之手,可疑之处重重,现在所下定论为时尚早。」
「何不搜宫呢?此香有些材料珍贵稀少,想必主使者还留着的。」
帝君支着胳膊赞我:
「泽衣姑娘进步很大嘛。」
我摸摸鼻子,尬笑着退下去。
帝君下令搜宫。
其余人不敢懈怠,顷刻间,这六宫人人自危。
金吾卫的速度很快,不多时便捧着个布包回来,一掀开,竟是一些未燃完的香料,颜色和宋微微呈上来的极其相似。
「哟,果然是你呀良妃。」
荣妃看热闹不嫌事大,这火她巴不得越烧越大。
金吾卫微微鞠躬,有些为难:
「这个,不是在良妃寝居里搜出来的,而是荣妃娘娘——」
荣妃傻眼了。
帝君一直忍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:
「荣妃!你好狠毒的心!」
荣妃扑通一声跪地,哪里还有刚才的淡定:
「陛下,臣妾什么都不知道!」
逃过一劫的良妃冷嘲热讽:「主子做没做过,婢女可是太清楚了。」
她向帝君进言:
「陛下,何不严刑拷打容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小春呢?」
小春吓得立即磕头认罪:
「陛下饶命,小春也是迫不得已!」
原来荣妃上次被禁足后怀恨在心,出来后看到良妃给宋微微送香料,便想着投毒陷害皇后以此嫁祸给她。
皇后常年缠绵病榻,一直都是荣妃协理六宫,可谓是四妃之首。
只要皇后一死,她便能荣登后位。
就算后续宋微微暴露,良妃和宋微微总有一个人会死,怎么也查不到她头上。
她千算万算没算到,宋微微早就看透了这背后关窍。
宋微微师承姑姑,自然也懂药学,她往香料里多加了一种茴香把自己嫌疑摘干净,再然后掐着关键让皇后娘娘心疾复发,再在姑姑面前故意晃悠。
最后来了个偷龙转凤,命人将荣妃放在良妃宫里的「证据」放回了她的宫里。
「你这个叛徒!」
荣妃扑过来想厮打小春,却被金吾卫拦住。
她号啕大哭:「陛下,臣妾若不是因为爱你怎会如此?」
「臣妾对你一片真心,当年多蒙河畔你许下的誓言都忘了吗?」
荣妃上前抓住袍角,悲戚发问:「君当作磐石,妾当作蒲苇,蒲苇纫如丝,磐石无转移……这些年的情与爱,于陛下而言究竟是什么?」
我眼观鼻鼻观心。
这帝王哪有多少真心,饶是姑姑也不敢说帝君对她是真心还是得不到的执念。
若是相信帝王有心,她早就嫁了,还有你什么事?
荣妃你自求多福吧。
帝君并不动身,廊檐打下的阴影扫住了他大半张脸,淹没他的神情,他坐在雕花木椅上,一下又一下地捻着佛珠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庭院内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,唯有荣妃撕心裂肺的求饶声。
这般场景何曾熟悉,当年我和宋微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,居高临下沉沉天威,生杀大权掌握于手,在场之人的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。
我不自觉地又发起抖,宋微微察觉到了,摸了摸我的手背,像是无言的安慰。
帝君开口了,但他并不是说怎么处置荣妃,而是问我:
「泽衣,毒香一事你有功,可想要什么赏赐?」
嘿,我就等这一刻呢。
我跪下俯身长拜:
「奴婢想办一座女学,为陛下招揽天下有奇才的女子。」
「哦?」
帝君饶有兴趣。
女医司远远不够,唯有女学才能真正学到男子入仕时所学的本领。
我压抑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:
「奴婢就此心愿,恳请陛下允许。」
「准了。」帝君站起身,从哭喊的荣妃手中一点点抽出自己的袍角,「传朕旨意,荣妃谋害中宫及后宫妃嫔,即刻起削夺妃位打入冷宫,其母家满门抄斩。」
这一场闹剧终于在帝君的话中结束,金吾卫将哭闹的荣妃匆匆拖下去,一众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回归到各自岗位。
姑姑看了我一眼,便急匆匆和大太监跑出去,跟上了皇帝的脚步。